
大陆狂揽10亿的《侏罗纪世界2》,特效做上了天,剧情却垮到了地沟里。
西班牙导演J·A·巴亚纳说:让观众边笑边害怕,我特别满足。秦鉴君猜想,他也许是指充满了滑稽与刺激的恐龙追人把戏吧?
J·A·巴亚纳,你一定没到过“中国的科威特”榆林!那里有一片真实的侏罗纪,各种人形“巨鳄”在大地上狼突豕窜。
其滑稽、刺激,可以让《侏罗纪世界2》跪下叫爷爷。
在现实面前,电影就是个渣。
1
榆林的地下,埋着已探明的我国最大煤田——神府煤田,其储量相当于50个大同矿区。
神府煤田形成的时期,正是1.3亿-2亿年前的侏罗纪。
作为陕西GDP排名仅次于西安的榆林,四十年多前,还是个远远没解决温饱的地方。

1973年,周总理到陕北视察,看到老区人民饭吃不饱,衣穿不暖,不禁潸然泪下。走之前,他留下一句话:要解决陕北老区人民生活问题,要为陕北人民找矿。
历史没有让榆林人久等。
1978年,党的第十一届三中全会提出“改革开放”。当时,谁也没有想到,这四个字就像平地惊雷,让后来的中国发生了谁也想象不到的巨大变化。
问题很快出现:煤不够用了。
1980年,国家煤炭工业部提出,要把鄂尔多斯盆地列为全国三大找煤区域之一,要在两三年有所突破。
当时找矿,不仅是民生任务,更是政治任务。
重压之下,陕西煤田地质勘探公司派出了它的“王牌战队”——一八五队。
一八五,可谓战功显赫:20世纪60年代,发现并探明了渭北石炭二叠纪煤田。20世纪70年代,在陕南秦巴山区发现了1亿吨煤炭资源。80年代,它将留下其战功册上最辉煌的一笔。
当时,一八五还在山东参加“全国煤田勘探会战”。山东会战结束后,来不及修整,即按“北上神木”的号令前往陕北。
苦战一年,一八五挖到了一块让世界震惊的宝藏:在神木府谷地区,埋藏着877亿吨优质环保煤。一是量大,二是质优,完全秒杀现在淘宝店的5元包邮。
这就是神(木)府(谷)煤田的由来。该煤田的发现,让陕西探明煤炭储量增加了4.5倍。

其直接影响了时代的车轮:第一,确立了陕西的煤炭资源大省地位。第二,为我国煤炭工业战略西移奠定基础,使 “西煤东运”“西电东送”“西气东输” 的战略目标得以实现。
很大程度上,神府煤田因历史原因“现世”,最终也改变了榆林的权力场。
2
很多年后,陕西前首富高乃则一定记得这个特别的俄罗斯世界杯。
从这个6月起,他跌到了人生的最低谷。如果说,之前的破产只是让他成为“负翁,”那么这个6月,他因慈善积累的美誉,也因他的被带走调查,开始悄然褪色。
人生如股票,当你跌到想上天台,一定要学会豁达心态:或许那只是下一场一泻千里的前戏。
为便于描述榆林“侏罗纪”的光怪陆离,我们截取一个小片段,影片开始时间为2003年。
那是煤炭走出低潮,开始迎风飞翔的2003年。那是榆林GDP快速发展的黄金时代。4年后,榆林冲刺到了全省第二,与之相伴的是,同样煤炭资源丰富的延安、咸阳亦位列前五。
曾经的“老二”宝鸡满脸鞋印地掉到了第5。
57岁的高乃则,也是从2003年开始暴富的。8年前,“看起来没心眼”的高乃则,在煤价最低的时候成功抄底,接盘府谷镇二矿。现在他迎来了收获的季节。

2007年时的陕西前首富高乃则 张宏伟 摄
也正是这个时间,日后成为榆林传奇人物的赵发琦登场了。他走出烂账成山的工程领域,直扑一个名为“波罗煤矿”的巨坑。(见秦鉴上篇文章《“胡志强”与“范冰冰”》)
此时,任咸阳副市长,后来成为榆林市委书记的胡志强,正在长江商学院攻读高级管理人员工商管理专业。
后来成为陕西省发改委主任的祝作利,时任省委副秘书长,正在西工大攻读“工业工程”。
后来成榆林佳县县委书记的辛耀峰,正在专心做子洲县副县长。

后来成为陕西省国土资源厅厅长的王登记,在专心做着榆林市委副书记的同时,开始了被曝光的人生第一起受贿:帮一家公司申请探矿权,收了85万。
3
波罗煤矿案像孙悟空的金箍棒,一路扫到的官员,非挂即伤。
首先落马的就是祝作利。
2003年,赵发琦名下的凯奇莱公司与拥有探矿权的西安地质矿产勘查开发院(下简称西勘院)签订合作勘查协议,拿到毛乌素沙漠中的波罗煤矿80%的权益。
这片280平方公里的不毛之地,最终探明煤炭储量竟有20亿吨,估值上千亿。
2003年10月,陕西省政府会议要求,探矿权转让事宜一律交由省政府决策,需有下游转化项目才能拿到煤矿。
2005年,西勘院以凯奇莱还没找到下游转化项目为由,要求终止合同。

一边将凯奇莱踢出局,另一边,几乎同步,祝作利所在的省发改委,将波罗煤矿配给前省政府美女打字员的刘姓港商,让其与西勘院签订合作勘查合同。
2006年前后,刘姓港商的香港益业联手央企中化集团,成立中化益业,承诺在陕建大型化工项目,从而获取波罗煤矿。煤矿到手后,许诺的化工项目却因资金问题泡汤了。
2013年有媒体报道,“偌大工地仅仅打了一个400米深的主井、斜井,以及一个烂尾了的办公楼,工地长满荒草。”百亿投资项目,实际出资不到1000万。
2008年,中化集团蹊跷退出,拥有央企背景的中化益业变身为美女打字员的“家族企业”。
同年,香港益业及其关联方将煤矿和化工项目高溢价卖给接盘侠延长石油。实际出资不到1000万的项目,估值高达5亿元。
该项目即由省发改委审批通过。
2013年,经赵发琦举报,省国资委等部门调查发现,其资产评估报告存在作假、未取得使用证和采矿证的土地和矿权作价等问题。
有意思的是,2008年-2013年,正是祝作利任省发展和改革委员会主任、党组书记的时间。
次年2月,祝作利落马。
4
与波罗煤矿紧密相关的另一位是王登记。
前榆林市长王登记,2006年赴任“陕西省国土资源厅厅长”。

在波罗煤矿案中,王登记的存在感,还在祝作利之上。
2005年,也就是刘姓港商取代赵发琦后,凯奇莱认为西勘院“一女二嫁,”将西勘院告上法庭。
2006年10月,陕西省高级人民法院一审判决凯奇莱胜诉。
根据判决书披露情况,“一女二嫁”的事实之所以形成,皆因陕西省国土资源厅在对凯奇莱与西勘院合作合同依法备案后,又对西勘院与另外企业形成的合同也进行备案。
西勘院不服判决。2006年11月,西勘院上诉到最高人民法院。
就在案件到达最高人民法院二审期间,2008年5月4日,陕西省政府向最高人民法院发出一份报告,报告称“如果维持省高级人民法院的判决,将会产生一系列严重后果,对陕西的稳定和发展大局带来较大的消极影响。”
赵发琦透露,他从一些内部人士那里了解到,这份以陕西省政府名义报送的红头文件,真正起草者正是陕西省国土资源厅。
据《财经》杂志报道,与此同时,2006年至2007年仅一年,刘港商的240万吨甲醇项目及配套煤矿项目就拿到了环保、安全、国土、水利等国家五部委七项批文。熟悉矿业审批手续的人士称,年产千万吨煤矿的手续,最快也要三年才能跑下来,香港益业仅用了一年时间,能力令人称羡。
有点黑色幽默的是:2010年,陕西省国土资源厅发文撤销“陕国土资办发[2005]65号文”,撤销理由是因媒体不断报道。
被撤销这份文件名称是“关于协调解决‘榆林市横山县波罗-红石桥地区煤炭资源合作勘查争议情况’的报告”,该文件指出赵发琦与西勘院的合作合法有效,可继续进行。
2014年10月左右,花5000万买官被骗的王登记,被中纪委带走调查。
除了赵发琦的煤矿争议案外,王登记还导演了另一场省国土厅否决法院判决事件。
此事同样发生在波罗镇。当时,被判败诉的省国土厅召开“判决”性质的协调会,以会议决定否定生效的法院判决。纠纷最终导致矛盾激化,事态升级,引发煤矿与村民的群体性械斗。
5
与波罗煤矿相关的落马角色,还有两位。
一位是时任西勘院院长陈磊。去年11月,被带走调查。
另一位是原延长石油总经理王书宝。比陈磊至少早一个季度,他因涉嫌受贿被立案调查。
历经12年这场法制与权力的博弈,最终以前者艰难的胜利落幕。
去年12月,最高法对波罗煤矿纠纷案作出终审判决:原合同有效,继续履行。

目前,陈磊、王书宝的案情还没有披露。但显然这一系列动作之后,将逐步揭开我们现在还无法想象的诸多内情。
作为赵发琦举报名单上的人物,最高法“大老虎”奚晓明也曾介入波罗煤矿案。
2008年4月底,正是时任最高法院副院长奚晓明,邀请陕西省政府官员到最高法院“商议案情”。此后,陕西省政府发送了前文所述的报告。
2009年11月4日,最高法院作出裁定,撤销陕西省高院一审判决,将该案发回重审。
这是相关纷争一波三折、风云逆转的一个关键点。
2015年7月12日,中央纪委监察部网站发布消息,奚晓明涉嫌严重违纪违法,接受组织调查,成为十八大后法院系统落马“首虎”。
6
在恣意的权力面前,榆林的很多煤老板都面临这样一个两难抉择:要么成为赵发琦,要么成为高乃则。
中国人是迷信权力的。现实常常让人错觉:如果不对权力下跪,就必然被跪下!
2011年赵发琦身陷囹圄之际,正是高乃则站在人生巅峰的时刻。
这一年,他跻身福布斯中国富豪榜第198位。前一年的胡润慈善榜上,高乃则以2.51亿排名第5。
当时在许多局外人看来,赵发琦真是“跪”了。此处的“跪”,潜台词当然是被打垮。
这真是一个血淋淋的“教训”。高乃则与赵发琦的一“立”一“倒”,正映射出榆林这片土地曾经的生存哲学。
其参考的结果就是,2014年,当高乃则大厦将倾,“及时雨”辛耀峰——江湖传闻中的胡志强把兄弟对几家煤炭公司伸手借钱救高。6亿元召之即来,没人敢说一个“不”字。
权力所至,金石为开。
最终,为了还这6亿元债务,府谷县财政几乎坍塌,公职人员的工资都用上了“拖”字经。

很少有人料到:自赵发琦“被跪了”7年后,真正跪了的显了原型;而被跪的,其实一直站得好好的。赵发琦在人们眼中,忽地就高大起来。
两位榆林煤矿老板的命运交错,折射出时代的更迭。
上一代的潜规则将被180度翻转。
7
从榆林走出去的王登记梦想是:赚更多钱,买更大官。
从榆林市委书记任上跌落的胡志强,也是“卖官”传闻缠身。
不知何时起这片神奇的土地,“孕育”出权钱置换的“历史传承”。
乃至于2008年高乃则等4名煤老板被聘为府谷县长助理(不脱产),坐享“黑顶官员”的独名,相关领导竟没有察觉滑天下之大稽。
其实,没有绝对的恶人。污之花,最大的悲哀不是花本身。
高乃则原本是个好人:憨厚、直爽,富有爱心。当他被带走后,有人评价,当初老老实实卖豆腐就好了。
但人生没有如果。就像官员落马之后的忏悔录:谁人不曾有过白莲花的青春?
缺乏明晰边界的官场与商场,就像一场张牙舞爪的豪赌。
在此,秦鉴君同意2013年《财经》相关报道里的一句话:“在半市场化的经济领域,行政与市场以及与司法之间的模糊地带,须以更加向西的法律条款厘清,此举不仅利于维护市场秩序,亦是斩断权力寻租可能之道。”
榆林土地下的亿万年的历史遗存,和榆林这片土地,原本都是单纯沉静的。它的黑色“侏罗纪”,源自各方面贪欲的汇集,既来自榆林自己,也来自榆林之外。
电影《侏罗纪世界》系列中,心怀鬼胎的人们制造出变异恐龙,最终带来无妄之灾。在刚刚上映的故事情节中,变种恐龙的家园纳布拉尔岛灰飞烟灭。
如今,榆林的贪腐土壤也已开始爆裂!
我们将目睹它的土崩瓦解。或许,它也将成为中国法制进程中的一面明镜。